印度与俄罗斯建立了长期伙伴关系。它既继承了印苏特殊关系,又有新的发展变化。两国的海上安全合作是其中的重要方面。印俄海上安全合作延续半个世纪以上,至今仍极为活跃。不同于印美关系在冷战时期僵冷、而在后冷战时期热络的两段式发展,印俄(苏)关系一直保持较为良好的发展势头。更重要的是,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深入程度在全世界都是不多见的:俄方长期扶持印度的潜艇部队建设,向印度出售航母,更三次向其租借核潜艇。
众所周之,核合作对任何国家而言都是极为敏感的领域,核军备合作更是近乎一种禁忌,而俄罗斯(苏联)不仅向印度租借核潜艇,还帮助其开发国产核潜艇,并协助其培训人员,这是极为少见的。印俄海上安全合作也体现出印俄美三方互动的特征,对印度洋安全格局产生了直接影响。本文以近五年的新情况为主,梳理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进展与挑战,并探讨其国际政治影响与未来前景。
一、近年来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新进展
印俄(苏)海上安全合作有深厚的历史根基。近年来,印俄海上安全合作进一步深化。美国在2017年底正式推出“印太”战略,既对印俄海上安全合作构成了压力,也从侧面推动印俄两国加大战略平衡。印俄海上安全以双边合作机制为引领,以深入的军备合作为重点,也涉及海军演习和海上安全协定等多个领域,取得了较为明显的成效。
(一)海洋安全合作机制
以良好的政治互信为基础,印俄海洋安全合作机制多年来取得了长足进展。两国海军高层互访不断。2017年3月15—18日,俄罗斯联邦海军司令弗拉基米尔·柯洛廖夫(Vladimir Korolev)率俄海军5人代表团访印,其使命是巩固两国海军合作。俄方代表团会见了印度国防部长、国防秘书、各军种参谋长,并与印度海军参谋长、西部海军司令部司令等举行了具体会谈。2018年11月26—29日,印度海军参谋长苏尼尔·兰巴(Sunil Lanba)回访俄罗斯,会见了国防部第一部副部长、俄军总参谋长、海军司令、联邦军事技术合作局局长等,参观了纳西莫夫海军学校、海军造船厂和俄武装力量总参谋部军事学院,就“印度海军的海洋安全观”发表演讲。2019年7月25日,印度西部海军司令部司令阿吉特·库马尔(AjitKumarP)率团赴俄参加俄罗斯海军节庆祝活动。11月19日,俄罗斯北方舰队副司令维克多·索科洛夫(ViktorSokolov)又回访印度并参观了印度海军在卡尔瓦尔的基地设施。
除了频繁的高层会晤和部长级互访之外,两国已建立了印俄间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下设海军分委会。2019年2月18—21日,委员会召开第29次会议,分别由印度海军物资部长帕比(GSPabby)中将和俄罗斯海军工程部长兹瓦里奇(IMZvarich)少将带队,重点讨论了“超日王”号航母维护、“欣都戈什”(Sindhugosh)级潜艇改装和舰载飞机与潜艇的生产支持,提升操作可用性(operationalavailability),以及俄制海军装备的全生命周期支持等问题,一大批俄制装备的生产厂商首次参会,进一步便利了双方沟通。印度已与美法签署《后勤保障协议》,为了显示其平衡性,印度2019年9月又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与俄罗斯签署类似协定,允许双方海军船只相互访问对方港口和专属经济区,加油并补给物资。印俄建立了海军参谋对话机制,2017年6月在德里举行第二轮对话,双方各派遣一名海军少将参加,对话内容涉及双边演习、培训互动、分享装备经验、水文地理、海洋研究与海洋测绘等问题。2018年9月在彼得堡举行的第三轮会谈,继续讨论上述议题,还制定了具体的落实方案,签署了合作协议。2019年10月30日在孟买举行了第四轮会谈,印度海军负责对外合作与情报的助理海军参谋长阿南德(Atul Anand)少将与俄海军副参谋长泽姆斯科夫(VladimirI Zemskov)少将共同主持会谈,双方讨论了“因陀罗”系列演习、人员培训、经验共享、医疗后勤合作与高层交往等事宜。两国海军舰船互访较多,有力地增进了两军交往。印度军舰近年来多次访问俄罗斯远东地区。2016年,印度海军“萨特普拉”号、“萨克提”号、“萨雅德利”号和“基彻”号造访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等多个港口。2017年,“萨特普拉”号和“喀德玛”号执行多国巡访,最终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参加了印俄“因陀罗”17演习。
(二)军备合作
印俄海军军备合作素有传统,涉及采购、租借、维护、改造升级、联合生产与联合研发等众多环节。在水面舰艇方面,两国合作的最主要标志是转让“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航母。经过10余年磋商,印俄两国国防部长在2004年1月20日签署协议,确定由印方购买俄方“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航母(改名“超日王”号,又译“维克拉玛蒂亚”号)。该舰可搭载30架“米格—29K”战机和10架“卡莫夫”直升机,比印度此前的两艘航母都要大不少。除了上述战术价值,此舰最大的战略价值在于能及时接替即将退役的“维拉特”号航母,保证印度不至于出现航母断层。此事被视为印俄防务合作的一大里程碑。同时,印度也启动了国产航母计划,建造船体的钢材原计划从俄罗斯采购,后来才改为国产。2018年,印方又同意以9.5亿美元从俄方采购2艘“塔尔瓦”级(俄方称11356型)护卫舰。在海军航空部队方面,两国合作主要包括印度从俄采购“米格—29K”舰载机和“卡—31”与“卡—28”直升机。“米格—29K”是根据印度海军所需专门改制的先进战机,“卡—31”可提供空中预警,“卡—28”可执行反潜任务。印俄潜艇装备合作特别突出。
印度潜艇部队的建立与发展与苏联渊源颇深,其最早的潜艇部队由1965年起采购的苏(俄)制“狐步”级构成,20世纪80年代又从苏(俄)采购“基洛”级潜艇并改称“欣都戈什”级,构成其常规潜艇部队的骨干。为了进一步加速潜艇队伍的更新,印方在2017年邀请包括俄罗斯的红宝石设计局阿穆尔船厂在内的多家国际知名潜艇生产商竞标合作建造6艘潜艇,耗资4500亿卢比。印度在核潜艇领域更是高度依赖俄罗斯支持,早在1988年1月至1991年1月就从苏联租借第1艘核潜艇,2009年起租借第2艘核潜艇,2019年3月又与俄方商定再租借一艘核潜艇。苏(俄)制装备的维护与升级改造也成为印俄之间的一大纽带。
印度在历史上对苏(俄)制武器依赖程度相当高,而现在面临的一大问题是:一大批俄制装备已趋于老化,亟需现代化改造。比如,印度海军2018年与俄方签定500亿卢比合同,为“欣都戈什”级潜艇提供改装服务,将4艘潜艇的服役时限从20年提升至35年并加装新型装备。双方商定其中1艘在俄罗斯进行改装,另外3艘在印度改装。印军装备的“米格—29”战斗机、“卡—28”反潜直升机等老旧装备也进行了维修和升级。印方本土的信实海军工程公司(RelianceNavalandEngineeringLimited)还与俄方兹韦兹多奇卡船厂建立了合资企业,联合从事8艘俄制潜艇改造工作。其实,印度采购的一些老旧装备在入列之前已进行了大幅度、长时间的改造升级。比如,“超日王”号航母本来是按载机巡洋舰来设计,舰艏安装有大量的反舰导弹、防空导弹、舰炮等武器装备而没有滑跃甲板,仅有侧面小甲板能起降直升机或垂直起降战斗机。按印方要求,俄方耗时六年对该舰进行了重大改装,将舰面原有武器全数拆除,并加装了一个模块化滑跃平台;位于上层建筑后部右舷侧和位于靠近舰尾左舷侧的对空导弹垂直发射装置也被拆除,改为停机坪并加装飞机降落用的3条拦阻索和光学降落系统;飞行甲板的结构与布局进行了大幅变更;机库面积扩大,舰尾加装一部升降机;8个锅炉全部换装为新造的锅炉,燃料也从原来的重油改为柴油。巨大的改装工程导致舰体长度延长至283.5米,最宽处达59.8米。
(三)技术合作与技能培训
与硬的军售合作相比,软性的技术交流与技能培训往往更为隐性,容易受到忽略。但这种软性合作的实际影响并不比军售合作的影响小。印俄的海军技术合作进展较大。1998年,印俄两国联合研制海军用“布拉莫斯”导弹,2005年开始装备印度战舰,印方后来一度与越南讨论销售事宜,现在又与印尼就此进行磋商。又比如,俄方为竞标印方4500亿卢比的潜艇生产大单,正考虑选择与印度斯坦船厂或印度拿丁集团联合竞标;如竞标成功,新潜艇将由印俄企业联合生产,俄方需向印方大量转让相关技术。近期另一个成功例子是,印度塔塔电力战略工程公司(TPSED)与俄罗斯M/sMARS公司联合研发的航母作战管理系统(CMS)已于2019年3月28日交付印度。两国在军备生产领域也有合作,如2018年11月,印俄签署协议联合建造4艘11356型(“塔尔瓦”级)护卫舰,其中两艘在俄罗斯波罗的海畔的加里宁格勒琥珀造船厂建造,另外两艘在印度果阿船厂建造。
两国国防部长2018年12月还讨论了“卡—226”直升机和护卫舰等装备的联合生产项目。甚至印度国产核潜艇计划也有浓厚的俄罗斯背景。印度总理和国防部长均承认俄罗斯帮助印度取得了这一“历史成就”,这一潜艇的原型是苏联红宝石设计局的“鳐鱼”级潜艇。两国在技能培训也有不少重要的成功案例。2010年,印方再次派遣船员赴俄接受潜艇操作培训。
(四)海上联合演习
印俄“因陀罗”(Indra)系列演习是两国海上安全合作的重头戏。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战略萎缩严重,海军连续10年未进入印度洋,直到2001年才派遣小型舰队访问孟买。经俄方主动提议,印俄两国在2003年4月举行首次“因陀罗”联合海军演习,2005年10月又有俄太平洋舰队一个中队与印度海军举行“因陀罗—2005”演习。纵向观察可知,这一演习机制总体稳定,层级逐步提升,规模逐步扩大。2007年和2009年,两国分别在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外海和索马里外海举行了两次“因陀罗”海军演习。“因陀罗—16”演习2016年9月在孟加拉湾举行,印度海军“兰维尔”号导弹驱逐舰、“萨特普拉”号护卫舰和“喀莫塔”号小型反潜护卫舰、1艘潜艇、P8I远程海上巡逻机、“道尼尔”短程海上巡逻机、“鹰”式先进喷气训练机和舰载直升机,以及由太平洋舰队副司令率领的俄罗斯巡洋舰和舰队补给船等参演,演习科目包括反舰、防空、登舰侦搜等。这一演习到2017年10月全面升级为三军年度演习。2018年12月,两国在维沙卡帕特南和孟加拉湾举行“因陀罗—18”演习,俄方4艘舰艇和印方5艘舰艇与1艘潜艇参演。横向比较可知,俄罗jinnianhui金年会斯与美国和西方各国关系紧张,海军演习无从谈起;中俄关系密切,有一定的海军演习,但主要是在西太平洋和大西洋水域,2019年12月27—30日的中俄伊(朗)阿曼湾演习是双方首次在印度洋水域演习。因此,印俄海军的联合演习是俄军在印度洋的唯一持续性海军联系,对俄方意义重大。与此同时,这一演习也成为印方部队在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水域活动的有利机遇,符拉迪沃斯托克成为印度舰队在太平洋活动的北界,对印方也颇有价值。
二、印俄海上安全合作深化的原因
印俄海上安全合作植根于两国历史上的特殊关系,同时又受到两国各种现实利益的推动,更受到国际格局演变的有力驱动。
(一)印苏特殊关系奠定的良好基础
冷战时代的印苏特殊关系是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历史根基。冷战初期的印度奉行不结盟政策,美国对此极为不快,认为这相当于抵制西方阵营,而苏联则视之为可以接受的做法,积极拉拢印度。为了制衡印度,巴基斯坦主动向美国靠拢,与其建立同盟关系,从美国得到大批援助。这又反过来推动印苏两国日渐靠拢。1959年之后的中印关系出现严重困难,而中苏裂痕也在这一时段逐渐加大,这也推动了印苏关系的进一步发展。20世纪60年代,印苏海上安全合作迈出了决定性步伐。1963年,印度批准向英方采购潜艇,但英方只同意租借老式的“T”级潜艇且费用不菲,印方难以接受。正当印度左右为难之际,苏联在1964年主动提议向其销售较先进的641型(北约代号“狐步”级)潜艇。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在1965年签订协议,由苏方出售4艘641型潜艇,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军基地为印方培训人员,各种条件均颇为优厚。1966年6月24日,印方向苏方派遣16名军官和100名水兵接受培训,后来以这4艘潜艇和人员组成了第8潜艇中队。
印苏关系包括海上安全合作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进一步发展。1969年,苏联海军司令戈尔什科夫(Sergei Gorshkov)访印,探讨利用印度港口为苏联军舰提供加油和维修服务的可能性,同时提议向印销售军备。后来,苏联又帮助印度改造了维沙卡帕特南的军港。1971年底的第三次印巴战争期间,美国派遣“企业”号航母编队,以保护侨民为名驶往孟加拉湾,而苏联则派遣其核潜艇追踪美国编队。不过,两大超级大国均无意卷入第三次印巴战争,上述行动主要是一种政治姿态。达到目的后,两国均采取了见好就收的做法:美军迅速将航母驶往新加坡,苏联潜艇也放弃了追踪行动。此事对印度与美苏的关系产生了截然相反的后果,印美关系进一步恶化,印度将“企业号”事件称为“炮舰政策”重现,而印苏关系则明显提升,两国合作进一步深化。从70年代初起,陆续又有另外4艘641型潜艇陆续入列并驻扎于印度西海岸的孟买,形成了东西海岸均有潜艇驻扎的均衡格局。到80年代初,641型逐步落伍,印度又陆续从苏联采购8艘“基洛”级(EKM型)潜艇并改称“欣都戈什”级金年会金字招牌在线入口2024。1988年,印方以首批4艘“欣都戈什”级潜艇组成第11潜艇中队,另外4艘“欣都戈什”级潜艇1990年抵达孟买并组建第12潜艇中队。这8艘潜艇构成印度常规潜艇队伍主力至今。
印方研究人员也承认,正是印苏特殊关系帮助印度海军在80年代中期实现了扩张。这种合作关系延续到90年代,成为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有利基础。这种长期合作也形成了印度对苏(俄)制装备的高度依赖,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苏(俄)制军备已占印度海军装备的85%,陆军装备的70%和空军装备的80%,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都具有压倒性优势。
(二)俄罗斯重返印度洋、牵制美国、提升印俄关系的地缘政治经济诉求
对俄罗斯来说,与印度的海上安全合作是其重返印度洋、提升地区影响力的重要渠道。印度洋是世界能源政治和海上交通的枢纽地区,印度洋北侧的中东一度是美苏激烈争端的战略关键区,俄罗斯在阿富汗、伊朗、叙利亚等地素有传统影响力。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力大幅下降,一度被迫退出印度洋地区。普京执政后的俄罗斯重拾大国战略,开始谋求重返印度洋等战略关键区。特别是,美英法日等大国近年来竞相加强在印度洋的安全部署,美国推动“印太”战略,美日印澳四国机制逐步升级(2021年3月才以视频方式举行了首次四国峰会),印度洋的战略地位进一步上升。俄罗斯同样不甘落于人后,与印度保持军备合作并开展海军演习,成为俄海军重返印度洋并提升地区影响力的重要助力。同时,印俄海上安全合作也是俄牵制美国战略进逼、在大国之间纵横捭阖的重要手段。冷战结束后的美俄关系并不稳定,2014年初的乌克兰危机之后,美俄关系进一步趋于紧张,美欧联合推动对俄制裁一度给俄造成了较大困难。对俄罗斯来说,重返美国影响力相对薄弱的印度洋地区,是其反制美国的一个可行选择。考虑到印俄关系的特殊性,这一选项的成本并不太高。
印俄合作还具有稳定乃至锁定印俄关系、把握军火贸易大单、相继全面开拓印度军火市场的经济意义。据著名军控问题智库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信息,俄罗斯2010—2014年间的防务出口有47%卖给了印度,这一比例到2015至2019年间仍为25%,仅2018年9月至2019年9月的一年间即向印销售军备145亿美元。这对经济不太景气的俄罗斯非常有吸引力。
(三)印度平衡大国关系的政策选择
对俄外交是印度大国外交的重要一环,也是其平衡对美关系与对华关系并扩大自主空间的一大举措。印度长期追求“有声有色”的大国地位,既要积极谋求来自大国势力的有力支持,又需要保持一种相对平衡的外交姿态,以免受制于人或直接卷入其他大国之间的纠葛。近年来,印美关系取得较大进展。两国在2016年签署了拖延12年之久的《后勤支援协定》(LSA),2018年签署《通讯兼容性与安全备忘录》(CISMOA),2020年10月签署《地理空间合作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BECA),可望逐步消除印美军事合作的一大障碍。美日印澳“四国机制”进展迅速,已在2017—2019年间先后5次召开联秘(司局)级会晤(约半年一次),四国外长2019年9月26日首次在纽约会晤,2021年3月举行首次首脑会晤。在这种背景下,印度更有必要维护乃至适当提升印俄合作,以免引起俄方不满乃至猜忌。此外,中俄长期保持密切协作关系,而印度的对华关系起伏不定,对华疑虑颇深。印度提升印俄关系也有平衡中俄战略协作关系的考虑。为此,印方以各种手段主动加强印俄全方位协作,海上安全合作成为其一大要素。印度已将俄罗斯远东地区纳入其“东向”政策的视野,关注通往俄罗斯的东向航道和能源运输。两国2019年9月签署协议,正式开通钦奈至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班轮。
(四)印度对俄制海军军备的强烈依赖
印俄两国军备合作已有数十年历史,印军大量使用俄制军备,形成了强烈的路径依赖。俄罗斯至今仍然是印度最重要的防务伙伴,印方2012—2016年间的防务采购有69%来自俄罗斯,2015至2019年间仍有59%来自俄罗斯。这在海军装备领域同样极为明显。时至今日,印度唯一一艘现役航母采购自俄罗斯。俄制“查克拉”号核潜艇占印度核潜艇(2艘)的一半。俄制“拉其普特”级驱逐舰(4艘)占印军10艘驱逐舰的40%。俄制“欣都戈什”级潜艇(8艘)占印军16艘常规舰艇部队的一半。俄制“塔尔瓦”级护卫舰(6艘)占印军14艘护卫舰的43%。印海军航空兵大量装备俄制“米格—29K”舰载机、“卡—31”直升机和“卡—28”直升机等。
三、印俄海上安全合作中的问题
印俄海上安全合作也面临一系列问题,既有对合作的外部挑战,也包括合作本身的一些不足。两国对美“印太”战略态度差异明显,分歧将来可能进一步加大,美印关系和巴俄关系对这一合作构成持续制约,两国军备合作领域也存在若干长期挑战,海洋安全合作机制实效有限,这些都会对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顺利发展产生不利影响。
(一)“印太”战略上的分歧
自2017年底以来,“印太”战略成为国际政治中的一大热点,美日印澳“四方对话”机制重启引起各方广泛关注。美国将印度视为“印太”战略的一大支柱。特朗普2017年12月公布的首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欢迎印度成为领导性的全球大国和强大的战略与防务伙伴,声称要深化两国战略伙伴关系,支持其在印度洋和更广阔地区的安全领域发挥领导作用。美国国防部2019年6月公布的《印太战略报告》以近两页篇幅来描述与印度的伙伴关系,称两国具有共同的印太观,认为印度的“东向行动”政策持续大力投资于安全、经济与发展,为自由开放的“印太”愿景做出了贡献,强调美国将印度定为“主要防务伙伴”是要将二者的防务伙伴关系提升到最亲密盟国和伙伴的水平。印度对“印太”战略的反应颇为积极,将其视为一大机遇,特朗普2018年2月8日与莫迪通话谈到了两国要继续协作巩固“印太”地区的安全与繁荣,美印日三国领导人在2019年6月28日的三边会晤也讨论了印太地区各种问题。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印太”战略对俄罗斯持明确的不友好态度,《印太战略报告》将俄罗斯称为“复兴的恶意行为者”,《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指责俄罗斯挑战美国权力、影响与利益,试图侵蚀美国的安全与繁荣,批评俄试图塑造与美国价值与利益背道而驰的世界。在这种背景下,俄罗斯对“印太”自然是高度警惕的,这就与印度的态度拉开了较大距离。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5月两国领导人非正式会晤期间,印度外交部新闻稿称双方“就印太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磋商与协调”,而俄罗斯外长回避了“印太”一语,其使用的说法是双方坚信“亚太地区新的安全架构应以非集团性和开放、平等与不可分割的安全等原则为基础”。2018年10月普京访印期间,印方新闻稿称两国在反恐、阿富汗局势、“印太”等领域有共同利益,而俄方的新闻稿并未提及“印太”。不仅如此,最终的联合声明仅提及“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的安全,同样回避了“印太”一语。目前,印俄围绕“印太”战略虽有分歧,但还没有表现出大的矛盾。“印太”战略的具体落实、美印关系的发展、印俄关系的变化等三大因素将决定印俄围绕“印太”的具体博弈。
(二)美印关系和巴俄关系的持续制约
美国长期反对印俄扩大安全合作包括海洋安全合作,一方面持续地提出反对意见,另一方面又以美印合作诱使印度逐步与俄拉开距离,如印度2012—2016年间的防务采购已有14%来自美国,8%来自美国的亲密盟国以色列,尽管来自俄罗斯的防务采购仍占69%,但印度在俄武器出口中的分量仍逐步下滑,从2012年的46.27%下降到2016年的24.72%。另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统计,俄罗斯在印度军购中的比例已明显下降,从2009—2013年的76%下降到2014—2018年的58%。要指出的是,防务采购领域存在严重的“路径依赖”问题,初期的采购往往需要同一来源其他装备的配合,后续维护升级等也会形成持续的合作关系。因此,已有的美印防务采购很可能大幅提升两国间的安全合作特别是防务采购,从而逐步削弱印俄纽带。近年来,俄罗斯与巴基斯坦关系明显提升,媒体披露,巴方可能向俄采购90亿美元的军备,包括军舰、战斗机、直升机、防空系统及坦克等。印方对此颇有不满,但也很难直接指责俄罗斯,因为印度自己也在不顾俄方顾虑而一再调高美印关系,在军购竞标中不止一次拒绝俄方。还有一些观察对将俄巴关系改善与中巴关系和中巴经济走廊推进联系起来,认为印度需警惕中俄巴三国协调(Triad)。考虑到印巴关系的复杂性,未来的印俄关系将难以摆脱巴俄关系的持续影响。
(三)军备合作领域喜忧参半,问题日渐积累
印俄军备合作卓有成效,但也积累了很多问题。两国军购领域多次出现交货延误且反复涨价的现象,最典型的是印俄军备合作的样板工程“超日王”号航母的交货延迟了5年,最终价格更是上涨到原价的3倍,包括采购费23亿美元,改装费8亿美元。印方对此颇为不满,多年后仍抱怨不已。不过类似情况的责任并不总在俄方,印方也多次因要求不当、操作不熟练、管理混乱等人为因素引发装备故障,增加了俄方日常维护与升级改造的难度,如印方坚持要求将“超日王”号的锅炉隔热材料从石棉更换为耐火砖,导致2012年9月海试时锅炉烧坏,航母被迫回厂维修。经费制约也是一大挑战,由于经费不足,印度海军已在2020年初决定将原定耗资360亿卢比的海军用“卡—31”型预警直升机采购量从10架缩减为6架。两国在防务技术转让领域分歧也不少。印度陆军智库陆战研究中心前主任、陆军准将坎瓦尔(GurmeetKanwal)抱怨道,尽管两国已在印度联合生产飞机坦克,但俄方并未进行技术转移。平心而论,这种分歧其实不足为奇。印度希望借技术引进加强自主研发能力,长远来说将减少进口需求包括从俄罗斯的进口;而军火工业是俄罗斯仍保持领先的少数产业之一,俄方主观上并没有动力进行技术转让。在印方力推“印度制造”和“印度自力更生”并一再敦促俄方转让技术的背景下,两国分歧乃至矛盾可能逐步凸显。
(四)海洋安全合作机制实效有限,进展缓慢
尽管印俄已建立间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及海军分委会,多次开展海军参谋对话,定期举行“因陀罗”系列演习等,但其总体成效仍有很多不足。除了可称为“硬”合作的军备合作外,可统称为“软”合作的各种有形无形机制均进展缓慢,影响不大,这与印度积极参与的其他合作机制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举例而言,印度已经与美国、日本等建立了外交和国防部长级“2+2”年度会谈机制,美印还有司局级小“2+2”会谈机制来跟踪落实会谈成果,但号称关系特殊的印俄之间反倒没有类似机制。又比如,印日两国在2014年建立“特殊的全球战略伙伴关系”,隐隐与印俄“特殊的优先(privileged)战略伙伴关系”相提并论。与印日关系包括海洋领域多种形式合作的迅速发展相比,印俄合作的进展并不明显,现有进展多局限于军备合作领域。
四、印俄海上安全合作的影响与未来前景
印俄海上安全合作产生了复杂而重要的战略与安全影响,巩固了印俄双边关系,扩大了印俄两国的外交机动空间,提升了两国海上安全能力,对“印太”战略和四国协调机制构成制约。首先,这一合作极大地巩固了印俄双边关系。印俄海上安全合作是两国特殊关系的组成部分,又反过来进一步巩固了印俄关系。印俄两国长期保持密切关系,而包括海军装备合作在内的军备合作是印俄关系最稳定、最见实效的领域。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苏(俄)制军备已占印度海军装备的85%、陆军装备的70%和空军装备的80%。防务装备采购的路径依赖如此之强,以至于即使到2012—2016年间,印度的防务采购仍有69%来自俄罗斯,到2018年底仍有60%来自俄罗斯。时至今日,印度海军唯一一艘现役航母依然来自俄罗斯,8艘俄制常规潜艇占印常规潜艇部队的53%,两艘核潜艇有1艘从俄租借。这种装备上的依赖性成为印俄关系的有力粘合剂,也是两国关系能始终保持正轨的一大原因。与不温不火的印俄经济合作相比可知,印俄军备合作更为稳定,其经济效应也极为突出。两国在人员培训领域的合作也卓有成效,正是得益于俄方的直接培训和装备租借,印方才得以在推出国产核潜艇的“硬”装备之前,提前掌握了操作核潜艇的“软”技能,快速形成了核威慑力。此外,两年一度的印俄“因陀罗”海军演习已发展为“因陀罗”三军年度演习,成为印俄安全合作的标志性活动。
其次,印俄海上安全合作有力地扩大了两国的安全活动空间。苏联一度将印度洋作为重点扩张区域。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力下降,在20世纪90年代基本退出了印度洋,直到2001年才派遣3艘军舰访印。另一方面,印度在90年代初推出了“东向政策”,积极与东方太平洋沿岸地区发展关系,但其重点长期方在偏南的东南亚地区,对偏北的东北亚并没有找到好的抓手。2003年,俄罗斯主动提议举行“因陀罗”系列演习,俄方9艘战舰分别从黑海和太平洋驶入印度洋参演,此举成为俄罗斯重返印度洋的重要举措。在俄罗斯长期缺乏有效政策手段来影响印度洋地区局势的情况下,此举的战略意义进一步凸显。与此同时,印方也借助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外海演习之机于2007年造访东北亚水域,此后又经常有军舰赴俄远东地区进行友好访问,帮助印方扩大了在东北亚水域的活动。此外,“因陀罗”演习的分布地域非常广阔,最东到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外海,最西远达索马里海域,最常见的演习地域则分布于印度东西海岸和孟加拉湾,既在从太平洋到印度洋的广阔海域展现了两国的实力,又凸显了对印度洋关键地区的持续关注。
再次,这一合作大幅提升了两国的战略灵活性。印度的国际海军军备合作在冷战结束后进入多元化阶段,与西方特别是美国的合作明显增加,印俄合作有一定降温。尽管如此,印度仍然继续高度重视与俄罗斯的合作而不愿过于依附美国。实际上,正是强有力的印俄合作关系赋予了印度更大的选择空间,令其得以在美俄之间反复周旋并争取自身利益最大化。如果没有持续的印俄合作为后盾,印度是很难多次拒绝美方军售倡议的,也难以借多国军购竞标谋取最有力的交易包括联合生产和技术转让。另一方面,21世纪以来的俄美关系持续紧张,乌克兰危机以来进一步恶化。在美国和西方的重重挤压之下,扩大与印度这一新兴大国的关系有助于俄罗斯打破围堵,摆脱孤立。
最后,对“印太”战略构成制约。“印太”战略具有强烈的制俄考量,毫不含糊地将俄罗斯称为“复兴的恶意行为者”,印度对美国提出的“印太”战略总的说来是支持的,但出于发展印俄关系并维持战略自主的考虑,印方也不愿完全捆绑在美版“印太”战略之上,在制裁俄罗斯的问题上不仅不追随美国,有时候还故意与美方拉开距离,如印度总理莫迪在2018年的香格里拉对话会上表示“印度并不将印太地区视为一种战略或成员范围有限的俱乐部……我们绝不认为其针对任何国家”。美印围绕印俄合作已多次发生冲突。2018年10月,印度不顾美国反对决定从俄罗斯价值52亿美元的S400远程防空导弹,其外长还在2019年10月1日会见美国国务卿之前于华盛顿颇为强硬地表示,印度不需要任何大国告诉自己应该从俄罗斯采购什么或不采购什么。此后两个月,印俄如约继续举行第11次“因陀罗”演习,俄海军派遣2艘战舰、1艘油料船、1架直升机和2—3艘摩托艇参演。2020年9月,两国海军又在孟加拉湾举行“因陀罗”演习,俄方3艘舰艇与直升机群和印方4艘舰艇与直升机群参演。上述举措在维系印俄关系的同时,也引起了美方的不满。美方已多次表示可能就采购S—400导弹一事制裁印度,2021年3月拜登国防部长奥斯汀首访印度,又公开敦促印度不要购买S—400导金年会金字招牌信誉至上弹,以免引起美方制裁。可以说,如果不是出于对印俄关系的复杂考量,“印太”战略下的印美合作本可以取得更大、更快进展。
考虑到印俄海洋安全合作对两国的重要意义以及这一合作的现实基础,这一合作必然还会继续发展。实际上,两国已商定印方以30亿美元向俄方租借第三艘核潜艇10年,预计2025年交付。两国海洋安全领域的技能培训和技术合作也有若干进展。为了争取印度市场,俄方也做出了一些积极表态,如2019年9月建议印俄联合设计潜艇,在印度国防研发组织现有技术基础上联合开发绝气推进(AIP)装置,联合生产的原型机由两国共享知识产权。两国的“因陀罗”三军演习已机制化、稳定化、常态化。尽管如此,美印关系和“印太”战略仍对印俄海上安全合作构成较大制约。当前,美印关系进展较快,印度对美“印太”战略极为热心,美印海军装备合作已取得较大进展,这些因素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都会继续甚至加速发展,对印俄合作的制约也会日渐凸显,可能会大大拖累印俄海洋安全合作的前进步伐。